
第四章
1977·高考的惊雷
陈建平揣着“高考回城”的念头,熬了四个年头。这四年里,他表面上还是那个温和的代课老师,可心里的天平早就歪了——一边是马小芬的体贴、娃的笑脸和马家坝的安逸,另一边是北京的爹娘、城里的生活和“知识分子”的体面。他不敢跟马小芬说,怕她伤心,更怕自己断了回城的念想。
1977年冬天,一个消息跟惊雷似的炸遍了整个黄土高坡——恢复高考的通知正式下来了!
消息传到马家坝的时候,陈建平正在给学生讲《白毛女》。下课后,那几个知青同伴疯了似的跑来找他,拍着他的肩膀喊:“建平!真的!是真的!能考大学回城了!”陈建平的心猛地一跳,手里的课本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脑子里一片空白——盼了这么多年,终于等到这一天了!
回城!他是北京来的知青,本该在城里过好日子,咋能一辈子困在这黄土坡上,守着一亩三分地和婆娘娃过日子?这个念头像野草似的,在他心里疯长。
展开剩余70%接下来的日子,陈建平像变了个人。他跟学校请了长假,在家闭门备考,把压箱底的课本全翻了出来,堆在炕桌上,连吃饭睡觉都捧着书。马小芬还是跟以前一样伺候他,每天把饭端到他跟前,走路都轻手轻脚的,生怕打扰他看书。可陈建平根本顾不上她,更顾不上娃——儿子向阳摔了跤哭,他吼着“别嚎了,吵着俺看书”;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陈向红饿了哭,他烦得把书摔在炕上;马小芬累得直不起腰,想让他搭把手抱会儿娃,他头都不抬:“没看见俺忙着呢?这点事都办不好!”
第一次高考,陈建平落榜了。他拿着成绩单,坐在炕头把课本摔得满地都是,骂骂咧咧地吼:“都怪这破地方!耽误俺复习!要不是在这儿当牛做马,俺早考上了!”马小芬没敢吭声,默默把课本捡起来,用布擦干净摆好,又端来一碗热米汤:“建平,先喝口热的,下次再考呗。”
第二次,第三次,陈建平还是没考上。他的耐心磨没了,脾气越来越大,稍有不顺心就跟马小芬吵架,骂她是“丧门星”,耽误了他的前程。马小芬忍着,眼泪咽进肚子里,她总觉得,等陈建平考上了,一切就会好起来的。
可陈建平已经等不及了。1980年的春天,他偷偷去了县里的知青办,拉着工作人员问:“同志,俺想回城,除了高考还有啥法子?”工作人员翻了翻他的档案,皱着眉说:“现在政策紧,只有单身知青能办回城手续。成了家的,除非配偶也能回城,不然没门。”
“单身知青?”陈建平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像被雷劈了似的。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,躺在炕上一言不发。马小芬端着饭进来,轻声问:“建平,咋了?是不是考试的事不顺利?”
陈建平猛地坐起来,眼睛通红,指着马小芬的鼻子吼:“还不是因为你!要不是跟你成亲,俺早就回城了!现在倒好,俺被你拖累得回不去了!你满意了?”
马小芬被他吼得一愣,眼泪“唰”地就流了下来,她攥着衣角,声音发颤:“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……你说要跟俺过一辈子的……你走了,俺和向阳、向红咋办啊?”
陈建平看着她哭,心里一点疼惜都没有,只有烦躁。他从炕上爬起来,胡乱收拾了个小包袱,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和课本:“俺必须回城,谁也拦不住!”他说完,头也不回地往窑洞口走。马小芬追出去,死死拽着他的胳膊,哭着求他:“建平,你别走!想想娃啊!向阳还等着爹教他写字呢!”
陈建平狠狠甩开她的手,马小芬没站稳,“扑通”摔在地上,膝盖磕在石头上,疼得钻心。她看着陈建平的背影越来越远,直到消失在山峁后面,风刮过,卷起地上的黄土,迷了她的眼,也吹碎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。她不知道的是,陈建平揣着爹托人寄来的介绍信,要去北京顶替父亲的岗位。他走得决绝,没回头看一眼窑洞口那两个哭着喊“爹”的娃,也没再想过,这个被他抛弃的家,该咋活下去。
(撰稿:谭福欣)
点评:
《黄土谣》这篇小说像一把钝刀,慢慢割开时代的伤口。陈建平从"知识分子"到"负心汉"的蜕变,小芬从"贤惠婆姨"到"独立母亲"的成长,构成了一曲黄土高原上的命运二重奏。最动人的不是玉米地里的誓言,而是小芬在枣树下看孩子写作业的平静——当陈建平在城里攥着化掉的水果糖悔恨时,她早已把苦难熬成了自己的糖。时代碾碎婚约,却碾不碎人心,这才是黄土谣最深沉的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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